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浑天仪上那数百颗象征周天星宿的铜星,原是铸得精巧,此刻不知怎的,竟齐齐发出一阵嗡嗡的轻响,像是被什么惊动了一般。

跟着便见那铜星缝隙里,突然迸出点点银光,原是藏在里头的钢珠,借着机括之力激射而出,划破夜空时带起细碎的风声,密密麻麻竟有数百颗,齐齐朝着半空中那黑影攒射而去。

这变故来得突兀,钢珠虽小,速度却快似流星,借着夜色瞧不真切,只听得 “嗖嗖” 声不绝,直扑那刺客而去。

“啊——!”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夜空。

那刺客只觉后背上像是被无数石子狠狠砸中,骨头缝里都透着钻心的疼,一口气没上来,喉头涌上腥甜,“噗” 地喷出一口血来,溅在夜空中竟像开了朵转瞬即逝的红色晚香玉。

她身子一软,再撑不住,竟如断线的纸鸢般,歪歪斜斜朝着观星台下坠去。

这边刚坠,那边观星台底下靠近宫墙根的树影花丛里,早有七八道黑影 “噌” 地蹿了起来,快得像夜间觅食的狸猫。

其中两个最是迅捷,竟不顾危险,足尖在枝头一点,凌空便朝着坠落的人影扑去,堪堪在她要砸到地面的那一刻,一左一右托住了她的胳膊,才算险险接住。

那两人衣袂被风刮得猎猎响,脸上却半点不敢松懈,借着这一托的力道,旋身便要往暗处退去。

其余数人则毫不犹豫地扬手,掷出大把黑乎乎、散发着刺鼻辛辣气息的圆球。

“轰!轰!轰!”

黑球落地即爆,并非寻常火药,而是爆开大片浓密如墨、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烟雾,烟雾中更夹杂着无数细如牛毛、闪着幽蓝寒芒的毒针,如同暴雨梨花般无差别地射向四方。

追至高台边缘的两名老太监和王衍,面对这歹毒阴险的阻截,不得不挥袖震开毒针,身形为之一缓。

待那呛人的黑烟被夜风吹散些许,下方哪里还有半个刺客的影子?只留下几滩怵目惊心的黑紫色血迹,蜿蜒着消失在宫墙的暗影深处,如同毒蛇爬过的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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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咚!咚!咚!咚——!”

沉重得如同敲在人心上的警钟,一声急似一声,骤然从皇城四角的望楼同时炸响,瞬间撕裂了京城的静谧长夜。

紧接着,无数火把如同燎原的星火,从宫墙内、御道旁、各坊市街口次第燃起,将整座沉睡的帝都映照得亮如白昼。

盔甲铿锵,脚步如雷,禁军、金吾卫、巡城司的兵丁如潮水般涌上街头,封锁所有通路。

皇城内外,空气绷紧如拉满的弓弦,一片肃杀之气。

宸仙殿内,烛火通明。

李淑独自立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,背对着门口。身上穿件素色常服,衬得身形像红梅般挺秀。

心腹内侍垂着手,用最简洁的话回禀着观星台的变故,刺客露了正一派的底细,带伤潜逃,种种迹象表明是魏王手下之人。

李淑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却没回头,只抬手伸出指尖,在冰冷的图上慢慢划着,顺着那些山河脉络游走,末了停在标着龙虎山的那一点上,久久没动。

烛火在她侧脸投下片深深的阴影,往日里总带着温雅笑意的嘴角,此刻抿得紧紧的,像条僵硬的直线。

李淑心底冷寒,原是布了个引凤出巢的死局,本想诱李漟动手,没承想撞进网里的,竟是李泽这头蠢猪。好好一盘棋,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搅得稀烂,连个章法也没了。

她本是算准了刘氏冲动本性,要引着她往钦天监去送死。如此一来,自己占着大义不说,偏巧李漟那谶语闹得正凶,白天才刚散了她要杀崔穆清的风声,夜里就再来杀刘氏,这简直就是必杀之局。

谁曾想,李漟那平日来不起眼的钦天监里,竟藏着这等高手,真真出人意料。

李淑深吸一口气,声音里没半分暖意,冷生生道:“李泽这蠢东西,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刘氏那必死的局,竟被他搅黄了,真是蠢猪!”

与此同时,长公主府邸深处。

李漟并未就寝,她仅着素白中衣,外罩一件红色滚金边的宽大外衣,静静坐于书案之后。

案上摊开的,正是那份详述祥瑞与谶言的奏疏。

静静听完同样内容的密报,她执笔的手稳稳悬在半空,一滴饱满的墨汁,无声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,迅速泅开一团浓重的黑。

她缓缓抬眸,望向窗外被无数火把映得通红的夜空,眼神深处,并无半分惊惶,反而掠过一丝洞悉世情的了然:李淑和李泽这是在给我设局?也好,豕突狼奔,自曝其形。

“报——!”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
一名身披玄甲、气息彪悍的千牛卫都尉单膝跪地,双手高举一份黄色卷轴,声音洪亮如金铁交鸣:“殿下,尚书令拟,送附签!”

“念!”李漟凤眸一凝,饶有兴趣的要看李淑在搞什么名堂。

都尉展开卷轴,大声朗诵:“兹有逆贼,胆大包天,竟于皇城禁地、钦天观星圣台,行刺皇子遗孀刘氏并谋害皇嗣。

凶徒负隅顽抗,显露龙虎山正一派独门邪功,铁证如山。其心可诛,其行同谋逆。

着镇武司即刻点齐精干,会同虎贲卫五千甲士,星夜奔赴龙虎山。锁拿一干涉案妖道,查封天师府。

敕令正一掌教张陵,十五日内,亲赴阙下伏罪。逾期不至,视同举教谋反,天下共讨之!”

诏书末尾,赫然是一方并排的朱红大印,正是尚书令李淑的“总揆万机”之印。

李漟听了这话,垂眸沉思半晌,嘴角牵起丝似笑非笑的弧度,幽幽叹道:“李泽呀李泽,偏在皇城内动手,真当我们是睁眼瞎子不成?还是这副不成器的模样,半分长进也无。”

说着,她从锦盒里取出自己那方“监国辅政”的金印,轻轻往旁一放,与先前那枚并排在案上。

两道印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印泥的殷红瞧着竟有几分像凝血,在明黄的诏书上格外扎眼。

李漟抬眼时,眸子里那点温吞气早散去,只剩片寒潭似的冷意,沉声下令:“送去有司,传告天下吧。”

“是。” 旁边侍立的都尉躬身应着,双手捧起诏书,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。

是夜,诏命飞驰,如若无形烽燧,自皇城星迸而出。驿道辐辏,朱翎羽骑浴星带月,衔命狂驰,直投诸军垒,遍传州府衙。

魏王府内,屠稔稔创巨濒绝。正一道者竭其所能,终夺魄于鬼门。

一夜间,李泽默然枯坐,达旦不辍,觞尽复添,所恃江湖之基,遽尔崩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