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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城上千盏灯烛亮如白昼,偏那殿宇楼台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短短,影影幢幢的,倒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。

这煌煌赫赫的天家气派,原该是压得住世间万籁的,偏生宫闱深处那股子沉甸甸的压抑之气,像浸了水的棉絮,闷得人喘不过气,任你多少灯火也是无济。

“腌臜东西!这般慢手慢脚,是打量着本宫身子重了,支使不动你们了?”一声尖利叱骂撕破钦天监观星台下的寂静。

刘氏挺着临盆在即的滚圆肚子,一手叉腰,一手指点着身后垂首疾趋的宫女,那张涂了厚厚脂粉的脸在宫灯光晕里涨得通红:

“李漟弄出来的鬼画符,连街巷里的贩夫走卒都在嚼舌根,说是什么‘女主临朝,天命在兹’!呸!妖言惑众!等本宫腹中麟儿落地,坐稳了东宫,看她还神气什么!”

她越骂越怒,气息急促,沉重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。

旁边一个眉眼伶俐的宫女赶紧趋前两步,恰到好处地扶住她的胳膊,声音压得又轻又稳,却字字清晰钻入刘氏耳中:

“娘娘息怒,莫气坏了身子。奴婢方才听几个小黄门议论,说钦天监监正昨夜又上了密奏,提及紫微帝星旁似有凤影扶摇,大公主也是忧心忡忡,才特意嘱您千万保重凤体,莫要轻易走动,以免冲撞了什么。”

“凤影?”刘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声音陡然拔高,几乎破了音,“大姐也知道了?好啊!我倒要去问问钦天监那些老棺材瓤子!吃朝廷俸禄,竟敢插手皇嗣继统,敢给李漟张目,真是不知死活。引路,去观星台。本宫倒要看看,是哪个不怕死的敢窥探这天机。”

她怒火攻心,全然忘了李淑日常“静养安胎”的叮嘱,只觉胸中一股戾气直冲天灵盖,非要立时寻个由头发作出来不可。

那进言的宫女,嘴角极快地向下一撇,旋即恢复恭顺,垂首应了声“是”,搀扶着怒气冲冲的刘氏,一步步踏上通往观星台那陡峭漫长的石阶。

石阶盘旋而上,高台如悬孤峰。

夜风徐徐,卷着夏日热气,吹得刘氏锦缎宫袍猎猎作响。

观星台上,浑天仪、简仪默然矗立,其旁正是监正王衍,一个清癯干瘦、胡须花白的老者,正带着两个弟子,凝神观测着漫天星斗。

“王衍!”刘氏尖利的声音刺破观星台上的肃穆,“你这老匹夫!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!你昨夜密奏,说什么帝星伴凤影,可是在妖言惑众,图谋不轨?!尚书令着你即刻回话!”

她气势汹汹,直呼主官名讳,咄咄逼人。

王衍缓缓转过身,浑浊的老眼在稀疏的眉毛下抬起,目光如古井寒潭,深不见底,掠过刘氏因愤怒和跋扈而扭曲的脸庞,却无丝毫波澜。

他微微躬身,声音平板得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:“回禀娘娘,星象垂示,乃天意昭昭,非臣下所能妄言。娘娘身怀龙裔,贵重无匹,夜露风寒,还当以玉体为念,速速回宫安歇才是。”

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恭敬中带着拒人千里的漠然。

“安歇?本宫看你就是心中有鬼!”刘氏哪里听得进这四平八稳的话,只觉对方在敷衍搪塞,心头那把无名火越烧越旺,抬脚就要上前撕扯,“老东西!你不说清楚,本宫今日就……”

她身形刚动,臃肿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倾,脚下竟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绊了一下。

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。

“呜——!”

一道凄厉得非人非兽的锐啸,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观星台上凝滞的空气。

啸声未落,一点寒星已从观星台东南角那巨大的日晷阴影中激射而出。其速之快,仿佛凭空出现的一道惨白闪电,直取刘氏那高高隆起的腹部。

刘氏骇得魂飞魄散,连惊叫都噎在喉咙里,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夺命寒芒逼近。

千钧一发之际,观星台基座阴影处,陡然飞出两道人影。这两人速度极快,如同鬼魅移形。

一人袍袖鼓荡如帆,迎着那点寒星猛地一拂,只听“叮”的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脆响,似金铁交击又似冰棱碎裂,那点寒星竟被他袖中一股至柔至韧的力道硬生生卷偏了方向,“夺”的一声,深深钉入旁边浑天仪厚重的青铜基座,赫然是一枚细如牛毛、通体闪烁着诡异幽蓝光泽的三棱毒针。

几乎在毒针被卷偏的同一瞬间,另一名老太监枯瘦如鹰爪的五指箕张,无声无息却又迅疾无伦地探向那日晷阴影深处,指尖未至,一股阴寒凌厉的指风已先期破空而至,嗤嗤有声,将那片浓重的阴影都搅动得翻滚起来。

“哼!”阴影中传出一声压抑的闷哼。

一道纤细的黑色身影如同被惊飞的夜枭,猛地从日晷后弹射而出。身法诡异飘忽,一沾即走,快得只在众人瞳孔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,显然意图一击不中,立刻远遁。

“好贼子!钦天重地,岂容你来去自如!”那袖卷毒针的老太监一声断喝,声如古钟震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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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双臂一振,宽大的灰布袍袖无风自鼓,猎猎作响,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团旋转的灰色旋风,足下步法更是玄奥莫测,看似缓慢,实则一步踏出便缩地成寸,如斗转星移,瞬间就封住了刺客掠向石阶的退路。

正是钦天监秘传的“垣步法”,暗合周天星斗挪移之机。

另一名使指风的老太监则如附骨之疽,紧随那黑影之后。他身形飘忽,双掌翻飞,招式古朴拙重,每一掌拍出,都隐隐带着风雷之声,掌力笼罩范围极广,更隐隐牵动四周气流,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漩涡,正是“紫微掌”,气势骇人,束缚八方。

那黑衣刺客身形连闪,在两大高手如影随形的夹击之下,左支右绌。她身法虽奇诡迅捷,如鬼如魅,但在那气势滂沱的步法掌力面前,竟似飞蛾撞进了蛛网,腾挪的空间被步步压缩。

“嗤啦”一声,一道凌厉指风擦着她左臂掠过,带起一溜血珠,也撕开了她一截紧束的袖口。

一抹刺目的明黄色布料,赫然暴露在清冷的星辉之下。

“正一符衣?!”王衍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变色,失声低呼,眼中精光暴涨如电。

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明黄布料上若隐若现的朱砂符文,正是龙虎山天师府内门弟子才有资格穿着的护身法衣。

身份暴露,刺客那双唯一露在面巾外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芒。她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混着内息狂喷而出,双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结出数个繁复诡异的手印,口中发出艰涩古怪的音节:“唵!吒!勅令!”

随着她这声带着血沫的厉叱,整个观星台上方,原本清朗的夜空骤然一暗,并非乌云蔽月,而是无数道符纸自其周身激射而出,这满天符纸如同活物般纠缠着、尖啸着,疯狂地卷向围攻她的两人。

阴风怒号,带着刺骨的邪寒与令人心神摇荡的鬼哭之音,正是龙虎山正一派秘传的禁术——“玄阴敕鬼咒”,以自身精血魂魄为引,强驱阴煞符咒,威力奇大,反噬亦烈。

两名老太监身形同时一滞,那灰色旋风般的身法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,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淡淡的青黑之气,周围符咒更是火光顿起,飞扑而来,观星台立成火海。

二人对视一眼,冷哼一声,运起全身气力,脚踏七星,双掌相接,借着反震之力,原地腾空翻身,试图跳出这诡异的阴火符阵。

趁此稍纵即逝的间隙,那刺客强提一口气,脚下步伐催到极致,不顾一切地朝着高台边缘疾射,眼看就要纵身跃下高台。

“妖人休走!”一声苍老却蕴含雷霆之怒的暴喝响起。

王衍须发戟张,枯瘦的身躯里爆发出骇人的气势。他不知何时已移至浑天仪旁,布满老年斑的右手猛地按在仪器的黄道环上,五指如钩,竟似深深嵌入坚硬的青铜之中,用尽全力一推。

“嗡——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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