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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春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一寸寸地挪动着染血的手臂,终于触碰到了墓碑上她擦了无数遍的“李泌”二字。

她的指尖,带着自己温热的血,轻轻抚过那熟悉的笔画,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。

脸上痛苦的神色渐渐淡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与温柔。她努力地将脸颊贴在冰冷的石碑上,仿佛要汲取那早已不存在的温度,气若游丝,断断续续地呢喃,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:

“恨……明月高悬……不独照我……”

一滴清泪混着血水滑落。

“恨……明月高悬……曾独照我……”

最后一个字吐出,她唇边凝固着一抹极淡、极满足的微笑,手臂无力垂下,整个身体却依旧紧紧依偎着那冰冷的石碑,仿佛拥抱着毕生唯一的执念与温暖。

盛春韶,拥墓阖眸,气息断绝。

山顶一片死寂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弥漫。残余的几名护卫看着盛春韶拥碑而亡的惨烈景象,无不悲愤填膺。

被护卫死死护在最后的崔穆清,目光扫过盛春韶的尸身,眼中没有悲痛,没有感激,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漠然。

那目光,甚至没有在那染血的墓碑上多停留一秒。只是转向身边仅存的三名带伤护卫,声音清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与冷酷的诱惑:

“护本宫下山!今日随行者,活者赏千金,荫及三代!死者,抚恤翻倍!”

重赏之下,必有死士!

那三名护卫本已绝望,闻听此言,眼中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凶悍与贪婪,赤红一片。

他们如同受伤的猛虎,挥舞着卷刃的钢刀,不顾一切地朝着山下方向仅存的几名黑衣刺客猛扑过去。

以命搏命,状若疯魔。

崔穆清看也不看身后惨烈的搏杀,在仅剩的一名贴身健妇搀扶下,强撑着沉重的身体,沿着被血浸透的石阶,踉跄着向下疾走。

她脸色苍白,额角渗出冷汗,一手死死护着腹部,但步伐却异常坚定。

眼看就要转过山道拐角,逃离这山顶修罗场。

“嘿嘿嘿……”

“嘻嘻嘻……”

“呵呵呵……”

一阵怪异莫名、腔调各异的笑声,毫无征兆地从前方山道两侧的乱石、古树后响起。

笑声尖锐、嘶哑、阴冷、癫狂,混杂在一起,如同夜枭啼鸣,令人头皮发麻。

六道身影,如同凭空出现,挡住了狭窄的下山石径。

当先一人,身材矮胖,蹲在一块磨盘大的圆石上,咧着嘴,露出满口黄牙。

旁边树上倒吊着一个瘦长如竹竿的汉子,脑袋朝下晃悠着。

一个侏儒坐在树杈间啃着果子。

一个独眼龙背靠山壁,抱着膀子冷笑。

一个麻子脸在抠着鼻孔。

还有一个书生打扮的,摇着一把破折扇,装模作样。

此六人形貌各异,奇装异服,唯一相同的,是眼中那毫不掩饰的、看待猎物的残忍与戏谑。

蹲在石头上的矮胖子止住怪笑,慢悠悠地开口,声音如同砂纸摩擦:“齐王妃,您这千金之躯,想去哪儿啊?”

他舔了舔嘴唇,继续冷笑,“有人出了大价钱,要买您和您肚子里那小东西的命!这活儿,我们‘山君六仙’接了!”

崔穆清脚步顿住,目光扫过这六个怪人,脸上竟无多少惊惶。
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腹中的不适,声音依旧维持着那份属于王妃的镇定,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:“哦?买命?不知是何等价钱?若本宫出三倍,买条生路,诸位意下如何?”

此言一出,那六个怪人顿时骚动起来。

“三倍?!”倒吊着的瘦子猛地一晃,差点掉下来,“老大!三倍啊!够咱们兄弟在江南快活好几年了!”

“呸!没出息!”抠鼻孔的麻子脸啐了一口,“信誉!咱们山君六仙行走江湖,靠的就是信誉!接了这活计,就得做完!不然以后谁还敢找咱们?”

“就是就是!”啃果子的侏儒含糊不清地附和,“名声要紧!名声要紧!”

“我看三倍也不错……”摇破扇的书生装模作样地扇着风,“王妃金口玉言,总不会赖账……”

“放屁!都给老子闭嘴!”矮胖子老大猛地从石头上跳下来,一脸不耐地大吼,“吵吵什么!管他三倍五倍,咱们‘山君六仙’的名头,是钱能买的吗?!动手!赶紧宰了这婆娘,回去领赏!打出咱们的威风名声!”

他话音未落,那倒吊的瘦子已怪叫一声,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,从树上一弹,双臂奇长,十指如钩,直抓崔穆清面门。

那侏儒则如同滚地葫芦,贴地急蹿,手中两把淬毒短匕直刺崔穆清下盘。

麻子脸怪笑着掷出一把铁蒺藜,笼罩崔穆清周身。

独眼龙闷声不响,一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带着恶风拦腰斩来。

书生折扇一合,扇骨中射出数点寒星。

矮胖子老大则双掌赤红,带着灼热腥风,拍向崔穆清天灵盖。

六人齐动,配合默契无比,攻势如狂风骤雨,瞬间封死了崔穆清所有闪避的空间,招数诡异狠毒,专走下三路,攻人要害,阴损至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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仅存的那名健妇吓得魂飞魄散,尖叫着挡在崔穆清身前,瞬间被几枚铁蒺藜和扇骨暗器打成了筛子,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下去。

崔穆清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古松,避无可避。她脸色煞白如纸,一手死死护住腹部,一手下意识地挡在身前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
面对这铺天盖地、足以将她撕成碎片的攻击,她眼中终于掠过一丝绝望,但更多的,却是一种近乎冷酷的、认命般的平静,仿佛对这结局早有预料。

应龙湾,浩渺烟波之上,一叶不起眼的乌篷船,随波轻荡。

船头,一人身着锦袍,头戴宽沿斗笠,正悠然垂钓。

鱼线没入碧绿的湖水,纹丝不动。

船尾,一个老艄公似睡非睡。

斗笠微微抬起,露出一张线条冷峭的侧脸。

王浅予那冷艳的俏脸在斗笠的阴影下若隐若现,更添几分阴鸷。她目光投向南山方向,隔着薄薄的水雾,山顶隐约传来的喊杀声随风飘至,细若蚊呐。

她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,冰冷刺骨,没有大仇将报的狂喜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、缓慢折磨猎物的快意。

“崔穆清……”王浅予低语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,却带着刻骨的怨毒,“别急,咱们姐妹慢慢玩。你施加给我的,我要你万倍偿还!”

山顶,死亡的风暴已然降临。

山君六仙的怪笑与兵刃破空声交织,将崔穆清彻底淹没。就在那矮胖子老大赤红的毒掌即将拍碎崔穆清天灵盖,侏儒的毒匕即将刺入她腹部的千钧一发之际。

“丢雷楼谋!边个敢动我阿姐?!”

一声清脆却饱含惊怒的厉喝,如同平地炸雷,撕裂了山顶的死亡喧嚣,这声音带着浓重的广南腔调,穿透力极强。

紧接着,是弓弦密集震动的“嘣嘣嘣”之声,如同暴雨骤至。

无数黑点,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,从下方山道密林中暴射而出。劲矢如蝗,覆盖了整个山顶空地,目标精准无比,直指山君六仙。

“不好!有埋伏!”矮胖子老大反应最快,赤红毒掌硬生生收回,肥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向侧方一块巨石后滚去。

“噗噗噗!”几支劲矢深深钉入他刚才站立之处,尾羽剧颤。

“哎哟!”

“我的腿!”

“妈呀!”

……

惨叫声瞬间响起。

那倒吊的瘦子人在半空,无处借力,瞬间被七八支弩箭贯穿,如同破麻袋般摔落在地。抠鼻孔的麻子脸正甩着铁蒺藜,被一支弩箭正中咽喉,嗬嗬两声便栽倒在地。摇扇的书生想用扇子格挡,那精钢扇骨竟被强劲的弩箭直接射穿,连扇带手钉在了树干上。

独眼龙鬼头刀舞得泼水不进,挡开数箭,却被一支刁钻的箭矢射穿膝盖,惨嚎着跪倒。唯有那侏儒个子矮小,又滚在地上,侥幸躲过第一轮箭雨,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就想往树丛里钻。

“轰!轰!轰!”

数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紧接着在空地边缘炸开,火光迸现,浓烟滚滚,碎石泥土如同雨点般四处激射,正是军中大杀器轰天雷。

爆炸的冲击波将残余的草木碎石掀飞,那躲在树后的侏儒被一块飞溅的碎石砸中后脑,哼都没哼便扑倒在地。

膝盖中箭的独眼龙被爆炸的气浪掀翻,滚了几滚,撞在一块石头上,头破血流,眼见不活了。躲在巨石后的矮胖子老大也被震得气血翻腾,灰头土脸。

硝烟稍散,山道上脚步声如雷,只见数十名身着广南样式皮甲、手持强弩或短矛的精悍军士,如狼似虎般冲了上来,动作迅捷,配合默契。

他们迅速占据有利位置,弓弩上弦,冰冷的箭簇指向场中一切活物,包括那些残余的黑衣刺客。

当先一人,身法极快,几个起落便已冲上山顶空地。

这是一个年轻女子,身着鹅黄色广袖绫罗襦裙,发髻高挽,斜插一支点翠步摇,行走间步摇轻颤,流苏摇曳。

她肌肤胜雪,眉眼如画,气质温婉端庄,如同画中走出的广南仕女。只是此刻,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,布满了焦急与怒容。

来人正是齐王李泌的侧妃,广南东路转运使之女,梅和宁。

她一眼就看到了背靠古松、摇摇欲坠的崔穆清,以及她身边惨死的健妇和遍地狼藉的尸体,还有远处那紧紧拥着墓碑、已然气绝的盛春韶。

梅和宁倒吸一口冷气,眼圈瞬间红了。

“姐姐!”她用带着浓浓广南音的官话惊呼,提起裙裾,不顾满地血污狼藉,疾步奔到崔穆清身边,一把扶住她几乎要软倒的身子,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,“对唔住!我来迟咗!”

崔穆清身体冰冷,全靠意志支撑。骤然见到梅和宁,她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,整个人几乎瘫在梅和宁怀里。她脸色惨白,额头冷汗涔涔,大口喘息着,一手死死按着腹部,显然方才的惊吓牵动了胎气。

然而,当她抬眼看向梅和宁时,那张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无比亲近、无比依赖、甚至带着一丝娇弱委屈的笑容,与方才面对盛春韶时的冷漠疏离、面对死亡威胁时的强作镇定,判若两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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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妹妹……”她声音虚弱,却充满感激与信赖,紧紧抓住梅和宁搀扶她的手,“不迟……来得正好!再晚一刻,姐姐和腹中孩儿,怕是……”她泫然欲泣,恰到好处地顿住,将所有的脆弱与信任都交付给了眼前之人。

梅和宁看着她苍白虚弱的模样,又是心疼又是愧疚,连忙道:“唔好讲啲唔吉利嘅话!有我在,冇人可以再伤害你!”

她小心地搀扶着崔穆清,转头对跟上来的广南军士头领,厉声道:“快!清理现场!所有贼人,不留活口!即刻护送王妃下山!”

“喏!”军士头领躬身领命,眼中杀气腾腾。

一挥手,广南军士如虎狼般扑向那些重伤未死、试图挣扎的刺客和山君六仙残余。

刀光闪过,惨叫声戛然而止,山顶的血腥气又浓重了几分。

崔穆清仿佛对身后那毫不留情的屠杀充耳不闻。她倚靠着梅和宁,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,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、略显虚弱的笑意,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温婉:

“辛苦妹妹了。这次若非妹妹及时赶到,姐姐真不知如何是好。这些广南的健儿,当真勇武。”

她顿了顿,语气轻松了些许,“方才在山上吹了风,倒有些饿了。听说西市新开了家胡肆,炙羊腿做得极好,妹妹可愿陪姐姐去尝尝鲜?”

梅和宁微微一怔,看着崔穆清苍白脸上那若无其事的笑容,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盛春韶至死仍紧拥墓碑的凄绝身影,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丝复杂酸楚。

但她很快将这丝异样压下,温婉地应道:“好呀,姐姐想吃,我陪你去。不过要先让大夫看看你和宝宝才得。”

她小心地搀扶着崔穆清,避开地上的血泊和尸体,仿佛脚下踩着的并非修罗场,而是寻常花园小径。

广南军士动作麻利,迅速清理出一条下山的路。

崔穆清在梅和宁的搀扶下,步履虽缓,却异常平稳地向下走去。

应龙湾上,乌篷船随波轻荡。

船头,王浅予手中的鱼竿猛地一沉,坚韧的鱼线瞬间绷得笔直,发出“呜呜”的震颤声。水下的猎物显然力量惊人,疯狂挣扎,搅动得船身都微微摇晃起来,湖面荡开激烈的漩涡。

王浅予握着鱼竿的手稳如磐石。她微微侧头,斗笠下的目光再次投向南山。

山顶的喧嚣似乎已经平息,只有淡淡的烟尘随风飘散。

王浅予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,缓缓加深,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冷笑:“呵……真热闹。”

她手腕猛地一抖,并非提竿,而是五指一松。

“啪嗒。”

那根价值不菲的紫竹鱼竿,连同竿上剧烈挣扎的猎物,一同被她毫不犹豫地弃入水中,溅起一小片水花,迅速沉没。

“姐妹们都齐了……”她望着沉竿消失的涟漪,声音轻得像风,“再聚首,不知道最后几人能活!”

湖风过,拂其锦袍之袂,舟楫归岸。

水复静,而长安今日,民皆传李漟杀弟妻,将图帝座。

天下哗,士林震,风雨如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