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6文学网86wenxue.com

初一的乌衣巷醒得比平日都早。

天刚蒙蒙亮,巷口的王婆子就支起了糖水摊,铜锅里熬着的桂花圆子咕嘟咕嘟冒着泡,甜香混着白雾在寒风中飘出老远。

几个穿新袄的孩童攥着压岁钱,你推我搡地围在摊前,鼻尖冻得通红也不舍得走。

"初一吃甜,一年甜!"

王婆子笑呵呵地给每个孩子多舀了半勺。

对街的李铁匠正领着儿子贴桃符,去年的旧符被风雪侵蚀得只剩半截,隐约还能看见"平安"二字。

小徒弟举着浆糊桶踮脚,不小心蹭到额发,惹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掩嘴直笑。

巷尾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,是张家药铺开了年市,伙计们正用竹竿挑着红鞭往门外甩。

碎红纸屑雪片似的飞起来,落在早起拜年的人们肩头,像撒了一路朱砂。

生尘医馆的门板还闩着,檐下的灯笼却已经熄了,因为昨夜忘了添油。

柜台后传来均匀的鼾声。

周晚四仰八叉地蜷在狭小的空间里,半边脸压着本泛黄的账册,墨迹在颊上印出"当归三钱"的字样。

怀里抱着个空酒坛,坛底还粘着几片梅花,昨夜喝到兴起,非说要把龙桃最爱的这坛酒留个念想。

二楼吱呀一声轻响。

千秋雪推开雕花木窗,银发在晨光中宛如流瀑。

望着巷子里嬉闹的孩童,冰冷的眉眼微微松动。

西岭的年初一,孩子们也会这样围着糖摊,只不过买的是酥油茶和糌粑。

"吱——"

医馆大门被推开,寒气卷着包子香涌进来。

易年拎着油纸包跨过门槛,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
"东大街的蟹黄包…"

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,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,"还是二胖哥的手艺…"

以前千秋雪在的时候,也没少吃。

千秋雪如一片雪花般飘下楼,靴底踏在木阶上竟没发出半点声响。

周晚也被香气勾醒,迷迷糊糊去抓包子,被易年一巴掌拍开:

"洗手…"

三人围坐在诊病的方桌前。

这张桌子治过风寒,接过断骨,如今堆满了包子、酱菜和一壶粗茶。

"二胖这手艺是真不错…"

周晚咬开包子皮,蟹黄的鲜香立刻溢满口腔,"等哪天给他弄宫里去…"

这回,是真的有关系了。

说着,话突然卡在喉咙里。

以前龙桃偶尔也会早起去买包子,回来就趴在这张桌子上等着人。

千秋雪小口啜着茶。

吃东西极安静,连咀嚼声都听不见,只在腮边鼓起一个微小的弧度。

夹了个流沙包,金黄的馅料渗出来,在粗瓷碟里积成小小一滩。

"后面…"

易年刚开口就住了嘴。

"吃甜枣糕…"

千秋雪突然道,"年初一。"

这是她今早说的最长一句话。

周晚突然把醋碟推到她面前:"蘸这个试试。"

千秋雪犹豫片刻,真的夹起包子蘸了醋。

酸味让她微微皱眉,却还是咽了下去。

"怎么样?"

"还行…"

早膳将尽时,千秋雪突然起身。

"走了…"

系紧腰间无雁,银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。

易年放下茶盏:"去哪儿?"

"修行。报仇…"

"重建西岭…"

晨光透过窗棂,在脚下投出细长的影子。

周晚张了张嘴,最终只是举起茶碗:"祝你成功。"

茶碗碰剑鞘,发出清脆的"叮"。

千秋雪嘴角微扬,这大概是她最接近微笑的表情。

医馆门开又合,冷风卷着几片雪花扑进来,很快被屋内的暖意融化。

易年望着门外,银发少女的背影笔直如剑,转眼就消失在拜年的人潮中。

周晚伸了个懒腰,瘫在大厅的长椅上。

这把老榆木躺椅是易年问诊时常坐的,已经被磨出了包浆,此刻正吱呀作响地抗议着周小爷不安分的动作。

"我瞧这椅子也该换了..."

"换呗…"

易年泡了壶新茶,"你出钱…"

"那算了…"

易年听着,摇了摇头。

拎着茶壶走到门口,在那把更破的藤编躺椅前驻足。

热水冲进茶壶,白雾模糊了平和的眉眼。

就这么坐在门槛边,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街坊。

仿佛又回到了当普通大夫的日子…

日头渐高,周晚打着哈欠起身:"得回宫了,那帮老家伙肯定堆了一堆折子..."

易年没有应声。

眯着眼看巷口的柳树,去年被雷劈焦的老桩,今春居然抽了新枝。

"喂!"

周晚踹了踹躺椅,"走啊!"

茶壶嘴飘出的白雾袅袅上升。

易年往椅背上一靠,藤条发出熟悉的吱嘎声。

但终究没有起身。

阳光穿过乌衣巷的时候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
周晚的脚还抵在躺椅边缘,靴尖沾着的雪粒簌簌落下,在易年衣摆上洇出几点深色。

-->>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